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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铁】伦敦今夜有雪(一发完)

gatess:


☞预警:抖森出场,打乱时间线,存在部分内容与现实不符。

汤姆·希德勒斯顿是一名年轻英俊的英国演员,他两年前从英国皇家戏剧学院毕业,凭借在伦敦西区的唐马仓库剧院扮演《奥赛罗》中的卡西奥一角而锋芒初露,他浑身散发着的古典气质,像从莎翁笔下走出的美丽而悲剧的少年。 就在昨天,他刚刚被提名劳伦斯·奥利佛奖的最佳新人,前途无量的毫不意外,未来光明的理所应当。所以,当他如往常一样,在上午十一点走进'与你同行'剧团时,同事们或真心或客气的祝贺和握手并没有给他什么特别的感受,他笑容温暖的像是浴缸里的泡泡,让人舒适到可以忘却它本身其实毫无意义。 汤姆虽然年轻稚嫩,像被阿波罗眷顾的青果子,但多年修习古典文学的获益使他对于人性格外敏感,他能从每个人脸上看出一行行清晰无比的潜台词,有些他能理解,有些他却感到困惑和愤慨,但随即他就把这些都抛之脑后,他才华横溢,品行端正,迈起步子都带着年轻自信的风声,未来绚烂的灯光和大把的掌声都像黏在风中的落英一样,穿过了指缝也会贴在脸上。

老维克剧院的二楼浸着一股伦敦特有的生了锈的雨味儿,这味道在春日的滑铁卢桥路上别有一番萧瑟缠绵,让人恍惚不知古今的错觉。汤姆站在百年岁月的木雕窗户旁,远方雨雾中教堂的尖顶撑着青灰色的天空,街道上裹着红色大衣的女子立在公车站,风吹带出一缕惹眼的银发。汤姆想到了自己刚刚分手的女友,她没有这样漂亮的银发,但她也很爱穿红衣 。清冷的雨丝扎在衬衫敞开处的锁骨上,红了的几个点不知是冷还是疼,恍惚间,汤姆有种灵魂被雷电闪过的错觉,那种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即将到来的预示像命运女神的睫毛扫过脸颊的微痒,他抬头看向三楼办公室和周遭格格不入的磨砂玻璃门,犹豫了片刻,嘲笑自己的诗人心思在这种氛围下的胡乱做祟,他整了整被雨淋湿的金色鬈发,走向那扇门,并打开了它。

办公室里一站一坐的两个人,站着的是剧团的经理尼克·唐纳兰,坐着的是一个陌生的黑发男人,年纪看起来和汤姆差不多,他穿着一身质感极佳的灰色西装,衣架上陌生的黑色毛呢外套和方格针织围巾明显也属于他,黑发男人见到汤姆,立刻起身和他握手,笑容亲切温和,和他非富即贵的衣着很不相符,大概是为权贵工作的人,汤姆热情回礼的时候在心里盘算着,示意唐纳兰介绍下这个明显冲着他来的男人。

“这位是贾维斯先生,彼得·霍尔爵士的朋友。” 汤姆握着男人的手立刻僵了一下,随即在唐纳兰的眼神示意下立刻敬重的回视了回去。

“哇哦,您好,十分荣幸,我是汤姆·希德勒斯顿” 汤姆礼貌地介绍着自己,心里却更加疑惑这位贾维斯先生的来历,这个年轻的男人居然是霍尔爵士的朋友。

“您好,希德勒斯顿先生,真高兴又见到您了。” 贾维斯拉着汤姆的手臂坐在了沙发上,熟络的像是多年的好友。

“我们曾经见过?” 汤姆确定自己从没见过这个人,他眯起眼睛思考着的问题并不和他嘴上说的相符,但他马上得出了答案,而那答案又一字不差地从对方的嘴里说了出来。

“并不是,我看过您很多场戏,抱歉,因为经常在观众席看您,感觉非常熟悉,请您原谅我的冒昧。” 

贾维斯的英国口音纯正而优美,得体的谈吐和热情的注视让人觉得舒服和愉悦,汤姆喜欢这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年青人,他心里判断自己会和贾维斯成为很好的朋友,可尽管如此,刚进门时的警惕并没有放松多少,即使这份警惕在听到彼得·霍尔这个名字时变成了另外一种让人激动振奋的敏锐。

“非常感谢您的观赏,这是我作为一个演员最幸福的事了,您似乎非常喜欢戏剧?”

汤姆觉得自己问的是一个没用的问题,他现在只想快点过掉这段俗套的寒暄,搞明白贾维斯来找他的意图,但令人惊讶的是,贾维斯给出了一个近乎否定的答案。

“我确实很享受戏剧,但实际上,我并不能真正懂得它的美妙,我似乎只能凑个热闹。” 看到汤姆微笑着皱眉,轻快地表达自己疑惑的样子,贾维斯又补了一句”是我的老板非常喜欢您的表演。”

“那么贾维斯先生的老板是?”

“实际上,我的老板才是霍尔爵士的朋友。” 汤姆没有接话,他继续等着贾维斯说出更多的信息,毕竟这位神秘的老板总不可能只有”霍尔爵士的朋友”这么一个身份。但贾维斯却肯定了汤姆的那个”不可能”  

“抱歉,关于我的老板,目前您只能知道这么多。” 

这下汤姆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了,关于贾维斯的老板,他能得到的信息只有霍尔爵士介绍来的以及非常喜欢他的表演,他问贾维斯他是否喜欢戏剧,而贾维斯给出的回答却是喜欢他的表演。汤姆心里那种古怪的感觉又涌了上来,脑海里闪过刚刚一楼那些人脸上神秘晦涩的表情以及话里有话的祝贺,他眼神瞥过唐纳兰,却只接到一个漠然的回视,他隐隐有些不安了起来。

“那么,您此行是来……” 汤姆懒得再和贾维斯打太极,即然对方已经神秘到这个地步,他再不直白一点,估计就要在谈话中一直处于被动的地位了。

“是这样,我的老板非常喜欢您的演出,他过几天就要回美国了,临行之前,他邀请您和他共进午餐,希望您能光临他的宅邸。” 

不管这个神秘老板是谁,他一定有着非常显赫的地位,以英国戏剧之父霍尔爵士做敲门砖,仅仅就为了请他这个初出茅庐的小演员吃饭?而且,这个连拉他手臂一下都要抱歉的绅士在说出邀请他吃饭这个唐突的要求时没有一点儿的尴尬,反而得体的理所应当,好像是给了他莫大的荣幸,而且根本不会被拒绝一样。

汤姆心里有些别扭,他再怎么年青没背景也不会随便去和一个连名字都不肯透露的人吃饭,即使这个人他绝对得罪不起。

“抱歉,贾维斯先生,但您应该也知道,我最近几天晚上都有演出,恐怕没有精力去赴宴。” 汤姆说的彬彬有礼,话音里还带着得体的遗憾,但实际上这话是非常明显的拒绝,他也没有撒谎,他还有几场的《辛白林》要在伦敦上演,白天的时间光是休息都不足够 。

“这样的话,那么您在伦敦的最后一场演出是在几号?” 

“下周末,十二号” 汤姆趁着贾维斯低头用手机发消息的片刻,抬头看了一眼刚刚迅速出卖了自己的唐纳兰, 唐纳兰肥胖的屁股压在桌子上,双臂僵硬地放在两侧,那双一向沉稳的灰色眼睛注视着他,似乎在告诉他,这场午宴他非去不可了。

“希德勒斯顿先生,我老板愿意为了您和他的午餐推迟回美国的时间,十四号的中午,一个难得的晴天,我去您家里接您,可以吗?” 贾维斯开心地搓着手,似乎对马上就要促成这件事十分开心。

按照汤姆平时的脾气,他并不讨厌和喜爱他的观众有私下的接触,如果有非常热情的爱好戏剧的观众希望能和他交流一下,他也不一定会拒绝,但这么直接找上门来郑重邀约,还是约在自己家里的,不管怎么样都带着一丝令人不舒服的暧昧含义,尤其这人还是一个有权势到不能让人知道姓名的人,他要是去赴约,很难不让人遐想,但事已至此,看唐纳兰的态度,他似乎无法拒绝,而且,他曾在学院里听过霍尔爵士的演讲,他认为那位戏剧教父应该是个相当正派的人。

“即然是这样的话,那我不能再拒绝您老板的好意了,不过请您给我地址,我可以自己去。”  让贾维斯开车来接的话,那就太像一个约会了。

“好的!非常期待您的到来,我老板一定会很开心。” 贾维斯起身感谢了唐纳兰的引荐和招待,拿起衣服就要告别离开。

“我送您。” 汤姆绅士地带贾维斯下楼,在众人神色各异的目光中,两人并排向剧院出口走去。

“您的名字是?” 在快要出剧院时,汤姆意识到唐纳兰并没有介绍贾维斯的全名。

“嗯,事实上,我叫布兰登·安德森。” 

“您不姓贾维斯?” 汤姆诧异的问到。

“不” 贾维斯有些腼腆的笑了 “ 贾维斯是我老板以前的一位管家的名字,那位管家离开后,我老板一度非常不愿意提起这个名字,但最近几年他似乎想通了,接着几任照顾他的人都在工作时被叫作”贾维斯” ,我已经是第四个”贾维斯”了。

汤姆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他问贾维斯难道不会觉得古怪和别扭吗。

“并不会,希德勒斯顿先生,当你见到我老板时,今天你心里的那些怪异和好奇都会得到解答。”

贾维斯转身进了车里,车子开走,汤姆一人撑伞。

瘦落的街道,零星的画廊,糊掉的霓虹,还有莎翁的戏中人,这是雨天的伦敦。

接下来的几天里,汤姆时不时会想起那个神秘的主人,他和唐纳兰深入地聊了一次,却发现对方并没比自己多了解多少,只知道霍尔爵士曾为这事打过电话,话里话外暗示唐纳兰希望汤姆接受这份邀请,但具体的原因和那个神秘邀请人的身份却只字未提,唐纳兰让汤姆不要多想,只是一个午餐而已,一切都等汤姆见到人之后再说,人家很可能只是欣赏他的表演,单纯想交流一下而已。但汤姆心里明白,他再怎么有天赋,演技还尚是稚嫩,他还没有大放异彩到惹了这种人瞩目的地步。

日子就这样心不在焉的过去了,当《辛白林》在伦敦的最后一场演出谢幕时,汤姆依旧没有在观众席中找到贾维斯的身影,他对那个神秘人的好奇心已经被吊到了顶点,贾维斯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像颗种子一样种在他的心里,慢慢长出纤细如丝的藤蔓折磨着他,他对这场午宴即畏惧又期待,他当然懂自己畏惧什么,但对于期待,他把它笼统地归结于好奇,直到很多年以后,偶然间的回忆如洪流涌入脑海,在又一场伦敦的春雨中,他才领悟到,当年那份期待的名字叫作命运。

出租车在康普顿大道的尽头停下,映入汤姆眼中的是一栋隐在红枫中的宅邸,贾维斯正在门前等他,脸上的笑容十分真诚友好,正如他所说,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在伦敦等来一个晴天无异于全城中了彩票,让人的心情无法不愉悦起来。 贾维斯领着汤姆在院中走着,周围尽是风籁托着的五瓣红颜枫,他们没有从正门进入宅邸,而是绕道了后院,头顶的葡萄藤从下往上看去,像无数新娘的花冠飘在水中。小路的两侧是古色木栅,上面爬满了嫩白的铃兰,一缕苍翠的颜色顺着墙壁飞上云梢,细看才能认出青苔的样子,汤姆置身其中,觉得路尽头那扇古旧的门里可能是纳尼亚或者梦幻岛什么的,但当他走近,透过窗能将里面的景色一览无余时,他并没注意里面到底是外星人的科技室还是小仙女的糖果屋,或者说,他没有注意到除了站在对面窗户旁那个男人的背影之外的任何事物。

汤姆深吸了口气,他握住门把,走了进去。

当那个男人转过身的瞬间,一个灿烂的笑容在他的脸上绽放开来,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溢出了比泰晤士河的黄昏还要美丽的光潋,像碎了一桥的水晶,他步伐轻快地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下汤姆,然后伸出手,一个熟悉又遥远的声音在汤姆耳边响起 “你好,希德勒斯顿先生,初次见面,多谢你接受我的邀请。” 

在来到这里之前,汤姆曾经猜想过很多次这位神秘主人的真实身份,他把上层权贵排查了个遍,甚至联想到了皇室,而在来到这里之后,在打开这扇门之前,他思维飞的更远,飞到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童话传说中,但当见到这个人刹那,汤姆懊恼的想,作为一个古典文学的学士,他的想象力还是差了一点。但这不能怪他,因为眼前这个人,十五年前就在举世震惊中去世了,在美国政府公布他死亡的一周内,全球有数百起民众自发的悼念活动,最长的时间跨越三年之久,他的名字被铭刻,被传颂,被载入人类历史最顶端的那一列,所有关于他的事迹被反复报道和研究,那些影像和图片,那些卓越的成就和非凡的功绩,即使已经过去了十五年,人类从不曾忘记,不曾忘记钢铁铠甲下那颗伟大的心,就像罗德上校在公开悼念中说的那样,世人永远不会忘记钢铁侠,因为钢铁侠从不曾离开他所保护的人。

汤姆发觉自己因为太过震惊而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当他的视线再度聚焦,他发觉自己已经坐到了餐桌旁,手里还握着一杯加了冰的威士忌,他将那杯威士忌一饮而尽,然后看着对面一边吃牛排一边微笑的钢铁侠,觉得这里可能确实是纳尼亚或者梦幻岛……

“斯……斯塔克,斯塔克先生?” 汤姆觉得自己这句话说的就像是物理系的那些呆子们念《李尔王》的台词一样。

“是的,希德勒斯顿先生,不好意思,我早餐还没吃,虽然英国客人很讲礼仪,但我是美国主人,入乡随俗行吧?” 托尼·斯塔克眯着眼笑看向他,嘴里轻嚼的牛排似乎很合他的口味。

“当……当然”  汤姆有很多问题要问,但话到嘴边,他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于是他选择拿起刀叉,将注意力放在牛排和牡蛎上。

“所以,你结束了全部《辛白林》的演出,接下来要给自己一个假期?”  托尼·斯塔克对着蔬菜沙拉里的甘蓝犹豫了很久,贾维斯站一旁默不作声地给他挖了一大勺放在盘子里。

“嗯,但《奥赛罗》的演出还没有完全结束,而且最近在和肯尼斯·布拉纳先生接触,他希望我在《伊万诺夫》中出演一个角色。” 

“是契科夫的四幕剧?” 

“是的,他要我尽早为角色做准备。”  这种熟络的像是许久未见的朋友之间的谈话让汤姆彻底放松了下来,他开始顺着托尼的话聊起他出演的那几部戏剧,而托尼对他的表演可谓如数家珍,一种兴奋的愉悦让他的大脑重新运转起来,那句在心里乱成单个字母的句子才重新拼回原貌。

上帝啊,他正在和钢铁侠共进午餐!

“所以,您其实并没有死?” 这话问的简直就是白痴!

托尼·斯塔克乐了,他看着一脸局促的汤姆,挑了挑眉 “ 好像……没死,毕竟我吃进去的牛排没有直接掉到地上,我也有影子。” 

“噢,是的。” 汤姆咕哝着说到,咬了一大口的蓝莓派。

“实际上,我确实算是死了的,不过应了那句古话 ”祸害遗千年” 我又被救活了,后来我和我那群保护地球的伙计们商量了一下,即然全世界都认为钢铁侠已逝,不如将计就计,看看能不能调到什么大鱼,当然,我个人是比较想看当我重新拉风出场时那些乱七八糟的坏蛋们吓的嘴里能装下三个热狗的样子。”

汤姆想了一下托尼·斯塔克描绘的画面,果然钢铁侠跟传闻中的一样”恶劣”,托尼察觉到了他在想什么,他似乎对汤姆的反应很感兴趣,汤姆请他继续说下去时他才收回那种好奇又探寻的目光。

“后来,日子过的还算平静,我的后继者们对付那些越来越不敬业的反派似乎没有我们当年那么困难,再后来,我的战友们一个个都退了下来,有的结婚生子,有的远遁不知道去了哪里,孩子们都能独当一面了,世界不再需要钢铁侠了,可惜我一直想的那场大戏没机会上演了。”

汤姆眨眨眼睛看向托尼,他看起来比他的实际年龄要年轻,但头发的两鬓已经半白,他的脸还和汤姆在电视里看过的一样神采奕奕,只不过眼角和嘴角都多了些皱纹,他的身体看起来依然健壮,只好像比印象中瘦了一些,他穿着一身休闲的灰色西装,里面是一件印着史努比的T恤,传说中的英雄并未迟暮,他依旧英俊到不比任何一个汤姆见过的大牌影星逊色,但他心心念念的那场大戏,那个在万众瞩目中划开人群,一身战甲在世人的呼唤中杀尽恶徒的钢铁侠,终究在纪念和歌颂中被遗忘了,但这份遗忘,在他的诉说中,似乎甘之如饴,那个不再需要钢铁侠的世界是钢铁侠心甘情愿换来的,他的遗憾,仅有的那份遗憾,似乎也在时光的研磨中变成了一个仅仅只是无法实施的恶作剧。

“也不是很可惜。”汤姆若有所思的说着。

“为什么?” 托尼·斯塔克歪着头的一样子一点不像一个快要六十岁的人。

“因为刚刚你就在我面前演了场差不多的戏,虽然我不是什么坏蛋,但我确信我刚才的嘴里也能塞下三个热狗。”

托尼放下酒杯哈哈大笑了起来,汤姆也被他的笑容感染了,这个人天生有着让人无法转移注意力的魅力,似乎只要他在场,其他任何人都会成为微不足道的配角。

“其实,不是差不多,而是基本上完美了。”托尼摇晃着手里的酒杯,视线第一次从汤姆身上挪开,转移到窗外那几束盛开的蔷薇上。

“为什么?”

“因为,你长得很像坏蛋。” 汤姆刚想回嘴反驳,却发现托尼的话音里带着一丝无法隐藏的温柔,他的直觉告诉他,虽然托尼的目光不曾离开那株蔷薇,但那株蔷薇似乎并未映在他的眼中。

“朋友们说我长了一副看似精明实则没什么高深智慧的脸。” 汤姆本人并不认同这个观点,虽然他承认现在的自己没那么超脱,但思想的深度怎么可能跟长相有关呢?

但托尼又笑了,他似乎想起了十分美好的回忆,他低着头眼神直直地注视着自己空了的盘子,嘴里喃喃道:”这倒是个精准的形容。”

汤姆是个得天独厚的聪明人,他这份聪明让他比同龄男性甚至很多同龄女性还要敏锐,加上从小陪伴他长大的狄更斯,莎士比亚,德莱顿和福笛这些洞察人性到极致的巨擘们的熏陶,让他对人的情感捕捉格外准确,这是他选择成为一个演员的原因之一,他能比其他人更深入的理解另外一个人,比如此刻,汤姆知道托尼这句话里的对象并不是他。

“好了,希德勒斯顿先生,如果你也吃完了的话,不妨参观一下我的庄园,我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想给你看。” 

接下来的一个下午,汤姆都在托尼的庄园里度过,和他们吃饭的那个后院不同,正门进入的主宅是和铃兰以及葡萄藤这种生物完全不搭边的高科技构造,托尼向汤姆展示了他超出人类当前科技水平的诸多成果,包括已经步入二级文明的改变恒星系统向宇宙发射光线的收集器,小于一百纳米的可操作电脑,以及无数汤姆这个对于数理一窍不通的人说不出来名字的创造,托尼细心地讲解这些发明对于改善人类生存的意义,他快乐的神情和热烈专注的目光像一个拥有巨大宝藏的孩子,汤姆环顾着四周那些天才的伟大造物,他此刻才真正明白罗德上校那句话的含义。

他们的钢铁侠从未离开。

在回家的路上,看到眼前的景物越来越熟悉,汤姆恍然间感觉刚刚经历的一切不过都是一场梦境而已,然而手上托尼送的钢铁侠卡通手表却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现实,不仅这一切是现实,他和托尼约定,等托尼从美国回来他再去拜访也是事实。

他和钢铁侠成了朋友,他靠在沙发上想,这简直匪夷所思。虽然匪夷所思,但这他妈简直赞爆了!

汤姆第二次见到托尼是在两个月以后,伦敦的春天已经接近了尾声,雾蒙蒙的灰云颠倒了昼夜,托尼的红颜枫却变成了漂亮的淡紫色,汤姆坐在托尼工作室唯一一个沙发上听着托尼抱怨他手上的大集成电路系统研究没有什么进展,他不需要接话,反正他也听不懂托尼那些枯燥的理科知识,他只需要做一个沉默的听众,他想如果他不在这,托尼会跟谁说话,天花板吗? 他在休息时问过托尼这个问题,然后托尼就告诉了他贾维斯的故事,故事的最后,汤姆问,那为什么现在星期五也不在了,托尼回答,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现在他的工作系统可以直接连接他的大脑神经,任何指令包括一闪而过的想法都会被准确捕捉,然后在明确要求后被立刻执行,他再不需要人工智能管家了,又或者说,他再不想要人工智能管家了。

几天后,他们又在一起共进午餐时,汤姆送给托尼两张《伊万诺夫》的首映票,托尼笑着收下却又不好意思地说,每次他去看戏都是由霍尔爵士领着,在一个极其隐秘的包厢里,汤姆迟疑了一会儿,小心地问托尼是不是只看了他出演的戏,托尼毫不留情地嘲笑他的自负,但他也并未全部否认,自从汤姆经常来拜访以后,他很少再谈及戏剧,汤姆知道托尼不是真的对塞万提斯或者莫里哀感兴趣,他只是对他感兴趣而已,虽然这个说法已经相当越界了,但汤姆并没有觉得托尼对他有任何暧昧的想法,他好像仅仅只是对他这个人,或者他这个人身上的某一部分感兴趣,但这些对汤姆来说都无关紧要,他是托尼·斯塔克,拥有天才的大脑和伟大的灵魂,这些足以让汤姆,或者说汤姆这一代人,这一代听着钢铁侠的传奇长大的孩子们犹如捡到了霍格沃滋的入学通知书。 更何况,托尼是个很好的朋友,他幽默风趣妙语连珠,他能把贝尔格莱维亚区的富人们编排成滑稽的顺口溜,也能调笑贾维斯糟糕的泡妞经历,他对文学没什么兴趣,但除此之外,他涉猎广泛到似乎无所不知,他认真的告诉汤姆大多数的学科他只要看几眼就能理解其中的关窍,而且永远不会忘记,他在”退休”后的闲暇时间做了很多之前没有精力做的事。找乐子是一门学问,托尼对汤姆说,他喜欢有挑战性的东西,当他不需要维护世界和平时,大多数挑战对他来说都不够刺激,所以他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老本行,做一个捣鼓机器的修理工。

汤姆喜欢和托尼聊天,他总是能从中获得无穷无尽的乐趣和令人惊叹的知识,对于汤姆来说,托尼是活在世人心中的英雄,也是喝醉酒后躺在葡萄藤下唱歌的朋友,是对他亲切关照的兄长,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的老师,以及其它他还未来得及思考的东西。汤姆知道托尼也很喜欢跟他一起消磨时间,他喜欢有人在他工作时陪他一起发牢骚,安静时丝毫不会打扰,他喜欢看着汤姆,好像……仅仅只是看着就会让他心情愉悦。汤姆更加频繁地来找托尼,大多数时间,托尼在工作,他就在沙发上看剧本,他们交换着彼此生活中的重大和琐碎,天气好的时候去修剪铃兰和蔷薇,夜幕深沉的时候,托尼把自己裹的密不透风,两人去红砖巷,伦敦桥,海德公园……悠闲的散步外加他们似乎永远说不完的话,托尼给汤姆讲那些不为公众所知的复仇者们的精彩故事,娓娓道来又引人入胜。

时光像细沙般悄然流动,伦敦桥上的日出日落周而复始,碎片大厦又拔高了几层,汤姆的飞机票扔了一摞又一摞,真假满大人的故事已经讲到了第二遍,汤姆坐在红颜枫树下,抱着维克多医生的折耳猫,数了数枫叶红了又紫的次数,发觉这已经是他和托尼相识的第七个年头了。

七年的时间里,他送托尼的票早从剧院的包厢变成了影院的包场,他也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演员变成了好莱坞炙手可热的男星,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陷入瓶颈过,卷土重来过,和几位佳人分分合合过,勾心斗角的腌渍事也经历过,人心和世情都沧海桑田,唯一不变的,只有他对那座红枫庄园的眷恋。一年的时间里,他在外拍戏,满世界宣传,拍杂志广告上脱口秀走红地毯,但不管上气不接下气的日子多累人,他总会抽出假期回到伦敦,去见他的老朋友,跟他说那些恼人的吸血虫记者,表里不一的投资人,以及他无法逾越的艺术高山,托尼要么帮他骂那些讨人厌的混蛋,要么开导他钻牛角尖的固执,至于有些钱权利益的阻碍,托尼不说,汤姆也不问,他一路上所有这方面的波折都没掀出过浪花,皮肉交易沾不到他的衣角,于是,风言风语也曾经甚嚣尘上,说他早就躺上了康普顿大道最骄奢宅邸的床,是个住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汤姆对这种脏水向来懒得回应,一方面,托尼确实可能帮他扫除了很多见不得人的构陷和阻碍,即使平白接受别人的帮助绝不是他的性格,但那是托尼,接受托尼对他的好似乎已经成了习惯,他觉得托尼已经把他看作了家人,他们之间的关系亲密到不需要再为了这种事撇清人情,另一方面,他之前不愿意承认,现在却能平静接受的就是他并不会因为别人说他和托尼有超越朋友之外的关系而愤怒,即使传言中他在这段关系里的角色相当不堪。

几年前,汤姆似乎还会为了自己和托尼的关系而烦闷纠结,那时候他已经承认他对托尼有着超乎友谊的感情,尽管对方比他大了近三十岁,但他很清楚的知道,托尼对他并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即使有,也像冰块化在威士忌里那样无关痛痒,
他爱托尼,但这份爱复杂到让他的莎翁也无法跨越百年从字里行间给他启示。友情,爱情,亲情,仰慕,尊敬,感恩,他没办法将那些纠缠到一起的东西分割开来,挨个算出精准的比例。在经历了漫长的不为托尼所知的痛苦和斗争后,汤姆妥协了,他唯一能得出的答案就是他不想离开托尼,而他想要的东西会毫无疑问地让托尼远离他的生活,他不得不承认他只要能陪伴在托尼身边,做他的朋友就已经足够了,他放过自己,听从托尼曾经告诫他的话,不再困住自己,而是想办法让自己开心,所以他继续以朋友的身份爱着托尼,有何不可呢?正如电视里说过那样,人人都爱钢铁侠。

汤姆很庆幸自己当初做的那个选择,让他可以和托尼度过更多愉快的时光,因为当一个人的生命走到尽头时,最大的遗憾莫过于曾经失去的本可以和那人度过的每分每秒。

托尼·斯塔克的生命所剩无多了,战争中留下的伤痛早就透支了他本就承受了太多的身体,没有什么重大的疾病,仅仅只是身体的各项功能快速地衰弱,这意味着无从医治,只剩下残忍的等待。

汤姆送走了维克多医生和他的团队,他吩咐贾维斯准备晚餐,自己则去照顾托尼。夏日的伦敦要热烈也热烈的干脆,光和影煮着紫葡萄的香气,沸腾而甜腻,汤姆站在那扇古门外,回想起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的场景,他也是在这个位置看着屋里的那个男人,那时候他回过身来看他,像贫民窟的孩子看到了满车的圣诞礼物。时隔七年,托尼的头发已经变成了灰白,他因无法站立太久只能坐在沙发上,但老天爷真是眷顾,他的容颜没有太大的改变,按照贾维斯的说法,他依旧帅爆了。那双独一无二的漂亮眼睛在看到汤姆的刹那,比七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还要光亮如星。真是该死,汤姆在心里想,他明明天天都在这里,但每次托尼看到他都好像他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一样,可他明明不是,托尼那份喜悦依赖的目光从来都不是给他的。

他站在托尼面前,看着这个他爱着的人,那股被无形的影子所隔绝的情感像暗流一样激起骇人的漩涡,他握紧了拳头,想把那个该死的,透明的影子扼住,这个影子在他的心里梗了七年。七年前,第一次见面时他就该问出口的那个问题,他忍了七年,到今天,那句话似乎就要破口而出了,他咬紧了牙关,一言不发地沉着脸看着托尼,他注视着他的眼睛,把那个问题堵到托尼的心里。

可怜的钢铁侠,透过我这张脸,你真正想看到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托尼从不曾说起那个人,不管汤姆费了多少心思引导话题,托尼总能四两拨千斤地绕过去,他不知为何托尼明明都能大大方方的找到自己,却不愿意提起关于那个人的任何事,在最初相识的一段时间,汤姆猜测托尼可能会提出一些能稍缓思念的要求,但托尼似乎就是为了跟他做朋友而来的,第一次见面时那种露骨的注视再也没出现过,托尼对他就像对最亲近的朋友一样,他才开始逐渐放下猜疑和执着。而今天,托尼的眼神彻底暴露了他的伪装,他从未停止过在汤姆身上寻找那个人的影子,他对汤姆的好,能剩多少给托尼·斯塔克和汤姆·希德勒斯顿的友谊而不是他对那个人的思念?

汤姆感觉自己可笑至极,他第一次见面时就知道托尼的目的,可他到今天才在心里真正承认。 汤姆身体里的感情汹涌的要冲出他的躯壳,他逼视着托尼的眼睛,等着那个其实没什么意义的答案。

“噢,我承认,早上的时候我趁贾维斯不注意吃了个百吉饼。” 托尼瘪着嘴巴讨好地眨了眨眼,上帝知道他是怎么做到在六十几岁的时候还能看起来像个孩子一样。

汤姆被那个无赖的笑容闪的晃了神,他忽然想到贾维斯曾经跟他说过,在遇到汤姆之前,托尼大多数时候都很严肃,他沉浸在工作时混身都散发着出生人勿近的可怕气场,隐居的日子完全不适合高调的钢铁侠,他心里应该是很烦闷的,直到有一次在剧院的宣传单上看到汤姆,托尼才开始重新变回了传说中的那个话多又爱开玩笑的钢铁侠,为此,贾维斯很感谢他,贾维斯的母亲在国外工作时,整栋楼都因为绿巨人的暴走而坍塌,是钢铁侠救了她,所以,能让托尼开心,就是他最高兴的事。是啊,汤姆想,因为钢铁侠而幸免于难的人何止成百上千,他不想说的话,他何必要逼着他说,就算是因为另外一个人,但托尼对他的好却是实在的,尽管心里难受,但即使是一分钟,他也不想让托尼为难。

“巧克力的吗?” 汤姆的神情依旧冻着,但他的肩膀和双臂都放松了下来,他走到餐桌上给自己倒了杯水,听到托尼开心地说:” 我还没那么没有良心,是草莓糖霜的。”

时间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前挪了几步,转眼间又到了秋天,淫靡的雾雨连着下了一个多月,伦敦城像是整天被失恋的人鱼抱在怀里哭,人们麻木着却又隐隐期待,终于,在秋季即将迎来尾声时,伦敦盼来了一个宝贵的晴天。

这天托尼的情况好转的有些不正常,原本连躺着都觉得不适的身体在久违的日光照耀下居然坐了起来,他缩在沙发里,整个人比一个月前小了一号,汤姆抚摸他皱巴巴的额头,想着这个纵横一世的英雄终于还是老了。

托尼开始说话,说父母出事前的那个早上,说伊森差点被烫掉的舌头,说他第一次见弗瑞就觉得他很欠揍,他说复联,说小辣椒,说史蒂夫,说贾维斯,说他的心肝宝贝MK1到MK53,说他怀念弗罗里达的阳光,他早应该回美国去。

汤姆盘腿坐在地上,额头抵着托尼的膝盖,紧紧握着他的手。托尼突然不再说话了,他伸手抚摸汤姆的后发,手指在头皮上来回画圈。

“这几年,你长得越来越像他了。”

汤姆僵住了,他抬头看向托尼,而托尼却把目光投向窗外,眼神朦胧又无措。

“仅仅只是长得像吗?”

“嗯,声音也像,不过你比他性格温柔多了,他可是个无法无天的混蛋。” 

“所以他真的是个坏蛋?怪不得你的故事里总是缺了一环。”

“他不是坏蛋,起码在我遇到他时,他还没那么无药可救,他不过是个被打碎的崩溃又叛逆的蠢货。”

“可你爱上了那个蠢货,还爱了这么多年。” 汤姆的声音温柔的像夏风亲吻木棉。

“是啊,这么说来,我才是最蠢的那个。” 托尼咯咯笑着,窗外的日光在他的眼里折射出迷人的色彩。

“托尼·斯塔克,当你注视那株蔷薇的时候,你知不知道,那株蔷薇也希望自己映在你的眼睛里。”

汤姆跪着直起身,认真地看着托尼,这是他第一次表露自己的感情,他曾经以为,这句话他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口。

而托尼却闭上了眼睛,他的喉咙哽咽了一下,良久,他慢慢地说:”我很抱歉,汤姆,我是个愚蠢又自私的混蛋。”

汤姆微笑着摇了摇头,他摊开托尼的掌心将脸埋了进去。

"你不是混蛋,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托尼的嘴唇有些颤抖,他轻吁了口气,转过托着汤姆半张脸的手向下勾了勾他的下巴说:”小子,我当然是。” 

汤姆不再说话,他只想安静地和托尼在一起多分享一些时光,那粗糙的沙粒又从他的心上滑过,一粒粒的数着,像倒计时般的不留情面,他的嗓子发紧,全身唯一温热的地方只有眼眶。

几分钟后,汤姆忽然感觉托尼的气息急促了起来,他的身体在控制不住地颤抖,手心的温度急速下降,膝盖僵硬的像铁块,汤姆猛地抬头看去,下意识地喊了一声怎么了,接着,他看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托尼·斯塔克。

又或者说,他从未在托尼·斯塔克的脸上看到过那样的神情。

仿佛,托尼的生命只分为两段,这一秒之前和这一秒之后,这一秒之前他忍受了无尽的忧郁和哀伤,而这一秒之后的欢喜却可抵消所有经受过的苦难,从前的悲喜都平淡的如同涩口的白水,而此刻的悲喜才甜苦的像枫糖和眼泪,如果说他从前看汤姆的眼神已经是充满了温柔和快乐,可那温柔和快乐比不上此刻他眼里感情的千分之一,那样的深情和眷恋,像荒草不生的坟冢忽然间万物复苏,像焦灰成碳的枯木发了玫瑰的枝桠,他得了这一瞬,像得到了神赐的永生。

汤姆僵直地转过身去,窗外藤树的树蔓轻摇,像缀着亮片的裙摆,尽头的花墩堵着来路,除了日光和风,庭院里一无所有,唯一特别的,只有被风贴在窗户上的一片红颜枫,叶脉的绯红和边缘的浅紫都清晰可见。

汤姆的心立刻凉如寒冬,他视线模糊地转回身,刚才那双比太阳还耀眼的眼睛此刻已经悄然闭上,托尼安静地躺在沙发里,像蜷在子宫里的胎儿。

汤姆握着托尼的脚踝,咬着嘴唇,无声地哭泣。

葬礼结束的时间是上午九点整,汤姆站在教堂顶层阁楼的窗户旁,看着贾维斯送走彼得·帕克和娜塔沙,这已经是最后一批客人了,可他还在等待。

“你在等谁?” 贾维斯站在他身后,手上拎着一个小型行李箱。

“我送你。” 汤姆转身走过贾维斯,替他打开门,两人并肩走下楼梯,一如当年。

山远山高,被灰薄云雾遮住大半,暮色四合,一片萧瑟生冷的梧桐。

汤姆依旧在等,在托尼的墓前。

干枯的落叶被鞋底踩过,叶脉断裂的声音像薯片入口的清脆。

“十九点二十三分,你迟到了十三个小时。” 汤姆低头看了眼手表,他右半边的身体在那人靠近的瞬间就被冻僵了。

“抱歉,我对时间没什么概念。” 如果此刻汤姆无法用余光看到有人在自己身边的话,他会认为刚才那句话是远处山谷里鬼魅的回声。接着,那人又说道:”你知道我要来” 这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个否定句。

“是的,我不知道你要来。” 

“你不仅不知道我要来,而且也不知道你自己等的究竟是谁。”

“是的”

“那你还在这等?”

“我只等到今天。”

“为什么要等我?”

汤姆深吸了口气,带着冰茬的冷风灌入他的咽喉,他转过身和那人对视,他做好了对着镜子看自己的准备,但完全出乎他意料的是,眼前这人陌生到没有一点他熟悉的影子。

他全身裹在墨绿色的袍子里,苍白的脸上嵌着一双让人无法直视的眼睛,那眼睛里是一片毫无生息的死寂,在里面看不到时间的流逝,又或许眼前的一切在这双眼睛里都太过短暂,短暂到连转瞬即逝的光影都不会留下。

汤姆立刻偏过头去,他相信没有几个人能直视这样的眼睛。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想看你会不会来。”

“噢” 神转过身,将视线落在托尼的墓碑上  “让你失望了”  

汤姆给对方的侧脸扔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我并没有来。”

“什么叫……你并没有来?” 汤姆扫了眼地上,确认这人脚下踩着影子。

“确切的说,是此刻的'我'并没有来,你眼前的我,是三千七百九十六年后的我。”

汤姆瞪大了眼睛,吐出了一句他平时绝对不会说的脏话。

“洛基·劳菲森” 洛基向着汤姆的方向略微点头,眼神没有从托尼的墓上移开。

“汤姆·希德勒斯顿” 汤姆嘴巴快于脑袋的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等他的大脑将洛基·劳菲森这个名字转过一圈之后,他恍然大悟的发现,托尼给他说的那些故事中永远缺失的一环此刻终于完整了。

“ 你说的,三千七百九十六年后的你是怎么回事?你能穿越时空?” 汤姆知道洛基是雷神的弟弟,阿斯加德的神族,但在托尼的故事里,索尔绝对没有这样的能力。

“在某个特定的情况下,可以。”

“什么特定情况?” 洛基沉默着并不回答,汤姆不耐烦地问了下一个问题  “那么,此时的'你'为什么没有来?” 

“我想想,这个时间,我大概在仙女座准备捕获一只白蜥族。”

“你不知道他……”

“我知道。 但是中庭人的生命对我们来说太过短暂,因此在和他分别时,我就当他已经死了。”

汤姆能听到脑海里那根因为愤怒而紧绷的弦疯狂震动的声音,他嗤笑了一声,咬着牙说道:” 那你现在还来干什么?” 

古老的神族轻轻避开汤姆不留情面的逼视,他的声音终于不再如山谷回音一样悠远 。

”我……想见见他”

“哈,见吧,你把坟撬开,还能看到一个没怎么烂透的,不过你得自己负责再把坟墓整好,托尼·斯塔克可没支付两笔安葬费。”

“你说起话来还挺像我的” 洛基冷漠地侧过头,那双令人战栗的眼睛里终于不再是苍老到荒芜的死寂。

“那我大概知道你的恶劣是名副其实了,你信吗,他说我性格比你好得多,而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话音一落汤姆就后悔了,他现在就像一个在情敌面前耀武扬威的拉拉队队长。

所幸的是,这位活了快五千年的神骨子里的幼稚还没完全褪去,他嘴角抿出一个刀锋般的笑容,伸手抓住汤姆的肩膀  “我还真不信” 

汤姆感觉到一股巨大又冰冷的力道将他的灵魂从身体里扯了出来,瞬间失重的体验和整个世界破碎的混乱让他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掉了,然而这种状态持续了不过几秒,当他的脚落在地上,眩晕和呕吐的感觉立刻消失无踪,熟悉的葡萄香味和青苔的芳香围绕着他,他发现自己面前是那扇他开关过无数回的木门,而洛基正站在他身旁,对着能看到屋内的那扇窗。

“嗯,声音也像,不过你比他性格温柔多了,他可是个无法无天的混蛋。” 

听到托尼声音的瞬间汤姆几乎想要流泪,他看着脸色阴沉的洛基,原来他竟带他回到了托尼去世的那一天。 

“所以他真的是个坏蛋?怪不得你的故事里总是缺了一环。”

自己的话音隔着木门清晰地传来,汤姆紧紧攥着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是坏蛋,起码在我遇到他时,他还没那么无药可救,他不过是个被打碎的崩溃又叛逆的蠢货。” 汤姆感觉自己周围的温度瞬间降到了零下,他想起了他们接下来的对话,忍不住在心里对门内的自己翻了个白眼。

“可你爱上了那个蠢货,还爱了这么多年。” 

“是啊,这么说来,我才是最蠢的那个

汤姆忍不住去瞧洛基的表情,然而在抬头的瞬间,他之前做了七年的心里建设全部奔溃瓦解,他惊讶又恐慌地发现眼前这个人真的长了一张跟他一模一样的脸, 他们有着完全相同的五官和脸部轮廓,只不过洛基的脸更瘦更病态的苍白一些。

汤姆心里诧异他之前为什么没有发现, 当他再次抬头注视洛基,那个答案突然间一目了然。

那双幽灵般的绿眼睛不再是如同地狱般的死寂,有一场温柔的夏雨冲开了里面的浓雾,汇成了一条生机勃勃的河流,蜿蜒过那片几千年的荒芜,那绿如重墨的颜色被融化成了蝉翼般的青色,轻盈的像要飞出眼眶。

洛基转过头来,淡淡地笑着对他说:” 他之前从不肯说他爱我。”  汤姆觉得自己应该嘲讽洛基一句,再说几句狠话扎他的心,可他发现他无法这么做,洛基那张惨白如吸血鬼的脸上露出了片隐隐约约的红晕,从眼底流到耳根,跟刚才那个让人连直视都觉得是酷刑的神衹完全判若两人。

“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找他?” 汤姆如果不曾在托尼弥留之际看到那个让人无法遗忘的眼神,他就不会明白原来托尼之前十几年的人生活得有多无趣。

洛基脸上的颜色渐渐散去,微风吹起他的黑发,他的眼眸低垂却并未离开屋内的托尼, 汤姆忽然有种他其实正如托尼所说的那般脆弱的错觉。

“对于我来说,你们的生命只是须臾一瞬,我那时太年轻,认为我和他不过是彼此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而已,我念完一本魔法古书的时间他可能就已经死去了,后来,又因为很多原因,我离开了中庭,到各个星系游历,几千年来,我有过很多个伴侣,生过几个子嗣,但走的时间越长越发现我的心里似乎只能有他,这个渺小短暂的生命固执地占据着我的心,让其他所有的漫长和广阔都无法染指,他不是我的过客,恰恰相反,他让我生命中除了他之外的一切都变成了过客,只有他是我的故乡,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我绝望到想以死亡来结束。 但幸运的是,我找到一个咒术,这个咒术要付出灵魂彻底消亡的代价来换取在濒临死亡之时随意穿越时空的效力。” 

“那你……?” 汤姆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他从未想过之前洛基所说的那个特定情况居然是如此残酷的深情。

一片红颜枫从他们身后忽上忽下地飘过,洛基伸出修长的手指将它抵在玻璃窗上。

“在完成了那个咒术后,我开始等待死亡。因为任何外力的作用和自杀都会使得咒术失效,我只能等着寿命终止的那一天。大部分人可能都无法忍受那种漫长的孤寂和无望,但我却非常意外的并不觉得厌倦,因为从我完成那个咒术的瞬间起,他对我来说就会一直活着,不管等待有多么的难熬,只要想到他还在某个地方存在着,我还可以再见他一面,我就可以忍受一切。” 

身后蔷薇的香气熏人陶醉,午后的光晕像海面金红的波浪,洛基的笑容在这片光晕中深情的彻骨,那扇蝉翼纷飞而去,和屋内琥珀色的眼眸相接,瞬间,那些曾经孤身走过的亿万星罗一起闪烁在那双碧绿的眼睛中,他脸上无尽温柔的笑容和恋慕的神色与汤姆记忆中托尼那刹痴迷的神情完全重叠。

原来,在托尼临终前,他是真的见到了洛基。

他们隔窗对望,一个等了二十多年,一个等了三千年,都是他们大半的人生。

托尼是否见过无数的人,有些眼睛像他,有些嘴巴像他,但不管多像,像到一模一样,那些都不是他。 可他实在太想他了,他可以为了那张脸对一个陌生人敞开心扉,他如亲人般照顾了汤姆七年,给出了自己一半的遗产,他可以违背自己的原则,让自己做一个自私的混蛋。

所有的一切,他们的一切,不过为了,能再见到对方一面而已。

汤姆看向眼底藏着羞涩的洛基,又看向屋内笑的像个孩子般的托尼。他们不是濒死的老人,而是两个刚刚初恋的少年,他们中间没有隔了那么可怕的长久,不过是分开了一个上午,黑发少年逃了讨人厌的体育课,随手摘了一枚体育馆外的枫叶,他躲过了老师的搜捕来到物理教室的门外,他昨晚刚刚亲吻过的小男友正认真地听着老师讲课,黑发少年刚将枫叶抵在窗上,那双漂亮的棕色眼睛就立刻找到了自己,他们相视一笑,爱情美丽又平凡得无言可表。

汤姆看着洛基修长的手指逐渐变成透明的淡蓝色,然后化成无数纷飞的蓝色流萤,此时此刻,托尼已经逐渐没有了呼吸,门内的汤姆紧握着他的脚踝,不愿放他离开,门外的汤姆伸手去够洛基,却只抓散了一片冰冷的萤火。

至始至终,他们从未将目光从对方眼中移开。

寒意渐起,月亮升到了教堂顶端的十字架上,墓地里的梧桐飒飒作响,汤姆盯着手里的那片红枫,这是他在洛基消散后任它下落的瞬间接到的,接到后的下一秒,天旋地转间他已然回到了墓地,他看了看手表,十九点二十五分,除了手里的红枫之外,洛基似乎从未出现过。

悠长的钟声不知从何处响起,汤姆恍然抬头,一片冰凉的雪花落在他的鼻尖,淡蓝色的光晕像展开的蝶翼,他伸出手去,漫天蓝色的冰霜如无数飞舞的萤火纷然落下,远处街道上的行人开始兴奋地喧闹起来,原本墨色的天空也变成了隐约清明的水蓝,整个城市似乎都被神迹笼罩着。

汤姆知道,这不是雪,而是洛基的灵魂,他不会再有天堂或是地狱,亦不会再有来生,他选择把自己千年的灵魂散成伦敦今夜的一场雪,只为覆在爱人的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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